一天殺生無數(shù)美文

　　一大早起來，陽光把村莊照成孤獨的樣子，一村子人都不知道跑到哪去了。我一個人從村頭走到村尾，又從村尾走到村頭，只有一條狗看了我兩眼。我搔了搔頭，也看了它兩眼，然后就在村頭的槐樹底下盤腿坐下來。我本來可以到別處干點兒別的什么，但現(xiàn)在我對槐樹根旁的一只螞蟻產(chǎn)生了興趣，就盤腿坐下了。小螞蟻在搬運一片什么昆蟲的翅膀，我感到它愚蠢至極，薄薄的骨質(zhì)似的翅膀又沒什么肉。它橫拖豎拽干嗎費那么大勁？一只蒼蠅飛停在我的右手袖上，我左手一揮，就把它掃進了手心，然后摘掉它的頭顱，把肉身放在螞蟻身旁。我以為螞蟻肯定會歡喜若狂，但它沒有，它碰了兩下，就不理了。繼續(xù)拖著那一小片翅膀，朝它自定的方向，艱難地移動。

　　這樣我當然就有了失落感，我想都沒想，就把那片翅膀從它嘴里扯出來，隨便拋到一個它再也找不到的地方，緊接著趕快把蒼蠅的肉身挪到它的跟前。我以為這下它總該理會我為它準備的這頓香噴噴的早餐了，但它碰一下，知道是剛才碰過的東西，就堅定地走開了，小小模樣也透露出它的倔強來。

　　這樣就惹怒我了，我一絞舌頭，噗的一聲，一口唾液就吐中了它。相對它的小來說，我的一口唾液不啻一口池塘。它在里面四腳朝天，無可奈何地掙扎，一副溺水的模樣。我想它肯定在喊著救命，這么想著，我就有了一臉抑不住的笑容。一只狗湊過來，狐疑地看著我。我滿臉壞笑，操起半塊磚頭就朝它砸去。狗被砸得尖聲叫，一腳懸空，三腳而去。他大概沒想到一個笑吟吟的人，也會來這一手。

　　我低頭再看，發(fā)現(xiàn)我的唾液早被松土吸干了，螞蟻不慌不忙地從中爬出來，繼續(xù)上路，一副懶得理我的樣子。我就又把嘴巴一抿，噗地一聲又把一口唾液射了出去。這次卻沒中。我再吐，還不中。我就連續(xù)呸呸呸地吐著，但一口都沒中，或前或后或左或右，都只差那么一點點。我吐得兩頰生痛，螞蟻卻從容地進洞了。

　　我突然大怒，一起身，操起剛才砸狗的半塊磚就朝蟻洞砸去。這一砸，洞口那些閑庭信步的螞蟻自是死如齏粉，而洞內(nèi)的那些螞蟻保不住也要死傷，剩下那些活口，我估計也難重見天日。

　　奶奶的熊！跟我斗？我罵一聲，扔了磚頭走了。

　　吃早餐的時候，村子里一下子人滿為患，好像一棵樹上蹲了很多鳥，也不知道他們突然從哪里竄出來的。吃罷早餐，村人倏地走光了，很快就又只剩下我和一些禽獸了。我本來逮住了四猛，問他們?nèi)ツ睦锿�，我想跟他們一起去，但四猛甩開我，說：我昨天就與你結(jié)仇了，你不記得嗎？

　　我莫名其妙，根本不知道我昨天怎么四猛了，我也不知道村里的小孩子為什么一下子都不理我了。我沒地方可去，就遠遠地跟著四猛他們，然后我發(fā)現(xiàn)他們是在田埂上捉青蛙，我對自己說：沒有你們，我就不曉得捉嗎？說完這話，我朝著他們相反的方向走了。

　　日頭有些厲害了，汗像從頭皮里炸出來的。我提著只竹簍拿著根竹棍，沿著田壟走。我每看見一只青蛙就一竹棍打下去，也不管大小。我的“眼法”出奇地準，一棍一斃命。青蛙斃命的時候很有特色，往往一挨棍子，就大嘴一張，長舌一吐，然后渾身肌肉觸電似的抽搐，平時彎曲的雙腳也蹬得老直。死了的青蛙有的閉眼，有的不閉眼。但管它閉眼不閉眼。我拎起它的一只腳就朝竹簍里扔。

　　我弄了滿滿一竹簍，等到裝不下了，我突然想，我打這么多青蛙干嗎？我站在西邊的斷橋上楞楞地發(fā)了一會兒呆，然后把竹簍翻倒過來，上百只青蛙就稀里嘩啦地掉進了溪流，翻著白肚流走了。

　　我回到家時，父母已經(jīng)勞作歸來，他們正在吃中飯。我丟了竹簍，拿起一只碗裝了飯就吃。父親瞟了我一眼，又瞟我一眼。我以為他會問我上午做什么去了，但他沒有問，他口里有飯，他的腮幫子在大幅度地動著。

　　吃完飯他們又出門了。母親臨走前要我守在家里，別到處亂跑。我聽了母親的話，下午沒跑到外面去。我背只凳子坐在門口，看著兩只老燕來來回回地給屋檐下的四只幼燕銜食。后來我沒忍住，就把燕巢給捅了，四只小燕撲棱棱地掉下來。然后我就有活兒忙了。我本來就沒打算把它們弄死，但沒等一個小時，它們就一只只在我手中死了。兩只老燕在屋檐下盤旋了一陣，飛走了，天黑也沒回來。

　　天黑我父母回來了，我以為一頓罵是少不了的，搞不好還有一頓打，因為村莊的民俗好像是說，燕子住誰家，誰家就家業(yè)旺。我現(xiàn)在把燕子弄沒了，自然不是什么好事。我以為肯定會有一頓打罵，但父母那晚根本就沒發(fā)現(xiàn)家里少了什么，他們胡亂吃完飯，洗了腳，就一頭倒在床上睡死了。

　　我睡不著，我躺在同一間房子的另一張床上，聽著父親打雷一樣的豬婆鼾，我想黑夜太漫長了。想了一會兒，我又想，明天干什么呢？